自改革初期重啟論證以來,三峽議題便經久不衰,今年亦復如是,尤以5、6月間為著,《三峽后續工作規劃》的出臺和長江中下游大旱,將三峽工程及其業主中國長江三峽集團公司(下稱三峽集團)掀至輿論的風口浪尖。之前的3月,向家壩水電站庫區云南綏江爆發大規模群體性事件,電站業主也是三峽集團。
輿論重壓之下,三峽集團的腳步并未停滯。三峽工程已基本完工并轉向正常運行期,集團建設部門今年移師成都,主導開發金沙江下游四個巨型水電站向家壩、溪洛渡、白鶴灘和烏東德。其總部則即將進駐政治中心首都北京,業務范圍已不僅僅是水電,也不再限于長江、限于國內,在國內風能行業、國外水電領域,俱布下棋子。董事長曹廣晶為此馬不停蹄,許多公司員工經常不知其身在何處。
日前,記者深入金沙江庫區采訪,恰值曹廣晶出國前夕騰出日程,遂中途短暫返京對其進行專訪。
曹廣晶生于山東農家,今年47歲,大學畢業后即到三峽集團前身三峽總公司(籌建處)工作,從技術員做起,成為這一特大型央企的第三代“掌門人”。
專訪始于金沙江水庫移民問題,直至近期水電熱點。曹廣晶說:“水電雖然不是完美無缺,但是*優選擇。”他一再顯示出對理解的渴望,也多次表示,作為中國水電界的一個標桿,面對質疑也屬正常,“人誤解,我淡然”。
移民滯后:缺乏仲裁
記者:三峽工程由*********專門成立建設委員會來主持建設,而金沙江四個電站由三峽集團自身來主導開發,不過庫區基層干部和移民接受的宣傳是:它們仍然屬于國家建設,是必須配合完成的政治任務。金沙江項目到底是國家行為還是企業行為?
曹廣晶:三峽集團是百分之百的國企,“建設三峽,開發長江”是國家交給我們的使命,這在三峽總公司成立之初就寫進公司章程,由*********批復。金沙江四個電站是國家戰略“西電東送”的骨干電源,由國家授權開發。從這個意義上說,它們當然是國家工程。
記者:金沙江項目畢竟在決策、管理方面低一層,缺少******政府直接主持的“尚方寶劍”,實際工作是不是就沒有那么得力和順利了?
曹廣晶:是的。三峽工程設立*********直接領導的三峽建設委員會,重大問題都在建委會層次協調、決策,執行力非常強,這是三峽工程建設成功的重要體制保障,效果非常好。
金沙江四座電站地處四川、云南兩省界河,雖然單個規模比三峽小,但也是******的大電站。其開發體制與三峽工程建設管理體制不一樣,我們除了負責工程建設外,還要承擔大量與工程相關的協調工作,尤其是在移民安置上傾注了大量精力。在這過程中深切地感受到,僅靠企業自身去解決大量移民問題,困難極大,是一場完全不對等的博弈。
記者:我們在庫區調研時也了解到,移民進度滯后,普遍反映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政策滯后,如一些具體的補償標準定不下來。這主要是哪方面的責任?為什么會發生綏江“3·25”事件?
曹廣晶:企業沒有權力制定政策,補償標準有國家政策為依據,而且我們的做法是涉及移民個人利益的補償能寬松的就盡量寬松,按政策規定的上限來補。
但是面對越來越多、越來越高的訴求,企業實在難以應對。剛才你問這幾個電站是不是國家工程,但實際上,由于利益的一致性關系和可以運用的手段的差異,國企的處境遠不如民企?,F在很多方面早已遠遠超過了*********《大中型水利水電工程建設征地補償和移民安置條例》規定的“三原”原則(原規模、原標準或者恢復原功能),移民費用差不多成倍增加。根據2006年可行性研究報告和我們與兩省政府簽訂的總包協議,向家壩、溪洛渡電站的移民費用為230億元,后來協議約束不住,經費不斷追加,現在移民沒有結束,原來計劃的錢就用完了,今年在國家能源局的協調下,又和各方商定,在原基礎上增加200億。
對于老百姓來說,多給一些也就多給一些,但實際增加的錢絕大部分用到了基礎設施上,如道路、橋梁復建標準都大大比以前提高。各地發展的愿望都非常強烈,本無可厚非,但想一步跨到未來幾十、上百年的水平,甚至達到發達地區發展水平,單靠一個工程托不起這么大的負擔。
目前水電開發缺少一個強有力的協調仲裁體制。
綏江“3·25”事件,原因之一是移民政策宣傳不到位,群眾有誤解。
記者:移民大部分還沒有搬遷,向家壩、溪洛渡分別計劃明后年蓄水,能如期實現嗎?
曹廣晶:去年國家能源局牽頭成立金沙江下游水電移民工作協調領導小組及辦公室,現在來看,盡管困難很大,但兩省地方政府支持力度很大,如期蓄水希望很大。只要下決心做,總能想出辦法來。
記者:向家壩、溪洛渡庫區移民人數18萬,移民費按430億計,大大高于以往其他水庫移民補償,不怕引起不平衡嗎?我們在三峽庫區就聽到過此類攀比,還據說有其他發電集團人士也埋怨你們補償過高“帶壞了頭”。但即使這樣,向家壩、溪洛渡庫區移民還是認為三峽集團不夠大方。
曹廣晶:水庫移民,實行“一庫一策”,是對的。因為時代不一樣,各電站資源秉賦不一樣,各地發展水平不一樣,移民人數、淹沒土地數量不一樣,當然補償也就不一樣。就像北京三環內征地和六環外征地,不可能一樣的補償。
三峽集團是國內水電的領頭羊,在移民方面也要起到引領行業發展的作用。我們除了給予補償之外,在扶助地方經濟社會發展,環境保護等方面,也都盡我們的所能給予支持和幫助。這也是一個央企應盡的社會責任。
至于有些人認為我們還不夠大方,這也是正常心理。就像單位的員工一樣,有多少認為自己的工資待遇高?
記者:白鶴灘、烏東德工程還處在前期工作階段,據說擬推行“先移民后建設”模式,為什么?
曹廣晶:先移民后建設是指移民工作應該走在工程的前面。盡可能少用臨時搬遷過渡措施,過去水電移民包括向家壩在內,都出現臨時搬遷過渡以滿足工程進度的情況,從以人為本的角度考慮,應先把移民安頓好,工程再跟上,避免“水趕人”。
環評風暴:一種進步
記者:前些年,很多水電站被環保組織阻止,或被環保部門叫停,溪洛渡電站、三峽地下電站也曾于2005年被國家環??偩謺簳r叫停過,被“環評風暴”刮到,回過頭來怎么看?
曹廣晶:重視環境保護是一種社會進步的表現。水電工程過去有個慣例,即在主體工程開工時才叫正式開工。因為水電工程一般建設周期長,地處偏遠,前期“三通一平”準備工作量大,所以一般到下河作業時,才宣布正式開工,這跟一般項目不太一樣。
隨著社會的進步,環保方面的要求越來越高,環保風暴推動了全社會環保意識的提高,各方面也借此統一了認識。相信再過十年,環保要求又會更進一層。
記者:溪洛渡水電站****壩高278米,比三峽大壩還高100多米,是世界第三高壩,且是一座拱壩。據資料記載,它位于云南省大關-馬邊地震帶上, 1974年附近曾發生過7.1級地震。這能令人放心嗎?
曹廣晶:地質、地震問題是任何水電站都要慎重對待的,溪洛渡電站處于高地震烈度區,這在工程設計時已經充分考慮,不僅有數學和力學上的計算,還有實體的物理模型試驗。溪洛渡電站壩址所在地*高地震烈度為8度,提高一度設防,****可以放心。金沙江庫區的地質災害相比三峽庫區,人口較少,且不是通航航道,處理時一是要保證人群安全,二是要保證大壩安全,這里花的代價就要小些。
三峽工程:將會交底
記者:今年5、6月間,因《三峽后續工作規劃》和長江中下游大旱,三峽工程被輿論質疑時,當時你說,“人有難,我相助;人有言,我傾聽;人誤解,我淡然”,作為一家企業,能做到那樣無私嗎?在巨大的壓力下和非議聲中,能做到那樣從容淡定嗎?
曹廣晶:三峽集團是國有企業,防洪是三峽工程首要功能,國家交給我們的社會責任就得盡到。下游干旱時,我們就得服從調度,提前降水,承擔電量損失的代價。
回顧一下三峽工程論證、建設過程,很多人提出過意見和建議,都進行了研究和論證,合理的都被采納,我想正是因為三峽的決策者、設計者、建設者有這樣一種態度,才保證了三峽工程現在的成果。
直到現在也仍然有人提出各種各樣的意見和建議,我們依然要有這樣一種態度,只要別人講得有道理,我們就傾聽、研究,合理的堅決采納。但如果不講道理,甚至故意,又能怎么辦?只能淡然處之,也沒有必要去爭。
記者:《三峽后續工作規劃》*初是叫《三峽工程后續工作規劃》,為何后來去掉了“工程”二字?是想分清與三峽工程的關系嗎?
曹廣晶:任何工程總要有個邊界,一個階段有一個階段的目標和任務,到2009年三峽工程本身該做的事情都已經按照原來的規定完成了。我理解三峽后續工作是針對三峽庫區和三峽影響區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規劃,是在有了三峽工程的條件下,怎樣做得更好,更可持續,對三峽工程長期、可靠發揮其功能和效益都有重大意義。后續工程改為后續工作是恰當的,因為規劃內容主要不是工程的延伸,跟過去的慣例和國際上通行的做法一致。
記者:規劃工作早于2008年開始,有關方面曾普遍預期2009年底或2010年初定案,為何到今年才正式部署下去?三峽集團在后續工作中擔負什么責任?
曹廣晶:拖了是因為有爭議,有爭議是正常的,畢竟盤子也不小。三峽集團在后續工作中也要出部分錢。
記者:三峽工程是新中國史上****由全國人大通過的單項工程,我們采訪的一些原全國人大代表建議,在工程完工后,應再次向全國人大作報告,向全國人民交個底,你認為呢?
曹廣晶:自三峽工程開來以來,在黨***************的堅強領導下,在全國人民的大力支持下,至2009年已經****完成了全國人大通過的三峽工程初步設計的任務,從2003年初期蓄水以來,工程經受住了考驗,可以說,原來預期的目標全部達到?,F在正在做竣工審計,竣工驗收的條件已經具備,應該會向全國人大做個匯報。
記者:今年9月,三峽集團把地下電站以120億元價格賣給集團控股的上市公司長江電力,有分析師認為地下電站每年利潤不到5個億,這一收購被指低投高賣,怎么解釋?
曹廣晶:地下電站6臺機組和已有的26臺機組一樣,是按同樣原則進行資產評估,同樣經國資委等國家主管機構批準,由上市公司收購的。今年正趕上枯水年,發電效益還沒有完全顯現。從長遠看,地下電站投資肯定是值得的。
水電開發:越來越難
記者:在“十一五”時期,以怒江“爭壩”為標志,中國水電開發陷入低潮,業內有稱“失去的五年”,而去年以來,水電開發迎來新一輪熱潮,此前暫緩的項目紛紛獲批上馬,按有關部門預測,“十二五”期間開工可望超過1億千瓦裝機容量,是現有容量的一半,你認為這是必須的嗎?
曹廣晶:國家的發展需要能源,節能減排是國策,我們已經向世界承諾了減排的量化指標,必須要完成。在這種形勢下,仔細分析幾種可能的清潔能源,技術成熟,可以大規模開發的只有水電。水電雖然不是完美無缺,但是當前*優的選擇。
至于能不能達到1億千瓦的規模,取決于技術、資金、環保、移民等方面的約束。
水電是清潔、可再生的能源,但長期以來,對水電開發一直存在不同認識,負面聲音干擾了水電開發進程。不過,隨著我國經濟社會的發展,移民安置的標準越來越高,各方訴求越來越多,生態環境的要求越來越嚴,水電開發的難度也會越來越大。
記者:三峽集團近年提出的目標是打造以水電為主的大型清潔能源集團,在那“失去的五年”內倒是沒受多大影響,三峽工程和金沙江下游工程都基本按計劃進行,而近兩年幾大發電集團紛紛在水電領域跑馬圈地,三峽集團在水電領域的優勢已不很明顯,未來將有何作為?
曹廣晶:三峽集團在水電領域優勢地位還是比較明顯的,如果2020年,金沙江上面四個電站開發完畢,全世界前十位的水電站中,三峽集團擁有五個。國內干過千萬千瓦級巨型水電站的只有三峽集團。所以我們給自己的定位是以清潔能源為主的大型能源集團,水電方面我們就是要干別人干不了或者很難干的工程。但水能總量有個限度,現在國內剩下的大水電項目主要在西藏,但目前西藏水電開發還不具備條件。
記者:金沙江流域的水電開發極其密集,業內一再呼吁聯合調度、有序運行,現在進行到什么程度了?
曹廣晶:長江流域水資源的綜合調度是一個大問題,也是一篇大文章,已經有不少專家呼吁這一問題要早作研究?,F在水利部等國家有關部門口都已經在研究,三峽集團也在研究。目前還沒有緊迫到非做不可的地步,但研究工作必須開始了。
記者:像水電一樣,國內風電在近幾年也迅猛發展,三峽集團也已把它當作第二主業,但風電行業產能過剩、并網困難、棄風現象等也逐漸顯現,作為這一領域的后來者,三峽集團有什么新辦法?
曹廣晶:三峽定位是清潔能源為主,風電是我們計劃打造的第二主業,在風電發展上,我們會總結前面的彎路,確定自己獨特的差異化的策略包括技術標準、投資原則、業務發展模式都需要創新,而且要控制好節奏。
記者:除在國內拓展外,三峽集團的觸角這幾年也越來越快地伸到了國外,中電投緬甸密松水電站日前被緬方單方面中止,這給“走出去”的企業帶來什么教訓?三峽集團在緬甸也投資了一個比密松水電站還大的孟東水電站。
曹廣晶:我們現在走出去的形勢非常好,但我們也充分意識到“走出去”的風險和收益并存,除考慮項目本身的風險外,還應考慮到政治、戰爭風險等,考慮到當地的國情,搞好與政府、民眾等各方面的關系,主動融入當地的社會經濟發展之中,在自身獲得發展的同時,爭取各方共贏。同時我們要把三峽的理念、技術、標準帶到國外,利用三峽在行業的影響力、帶動力,與國內其他企業一起,編隊出海。這是三峽走出去的理念。